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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运元年耶律德光破汴梁的消息传来,我正在给战马钉掌。铁匠铺的火星子溅到手背上,亲兵慌得打翻了盛豆料的木桶。\"慌什么?\"我继续给马蹄修边,\"传令三军,把去年囤的陈粮抬出来晒晒。\"帐外北风卷着枯草掠过辕门,我摸着石郎将送的匕首心想:该磨刀了。
马蹄铁砸进雪地的闷响惊飞了城楼上的寒鸦,我扯开沾着冰碴的领口,看着汴梁城头的青旗换成了狼头纛。亲兵捧着契丹人的檄文进来时,我正在给老马刷毛,鬃毛里掉出半片风干的黍米饼——和当年李嗣源亲兵扔的那块一模一样。
\"陛下...\"参军的声音在帐篷外发颤。我拎着马刷转身,二十三个节度使的密函在案头堆成了小山。幽州赵延寿的帛书还带着脂粉味,许是刚从契丹贵妇榻上爬起来写的。我把这些信札统统扔进炭盆,火苗蹿起来映着帐外新铸的陌刀。
正月初三的黄河结了丈余厚的冰,斥候来报耶律德光在开封府穿上了汉家衮冕。我踩着冰面走到河心,听见冰层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裂响。亲卫要拉我回去,我甩开他的手:\"当年石郎将就是在这儿跟契丹人磕的头。\"转身对众将笑道:\"今夜劳烦诸位,把咱们的军旗都染成玄色。\"
二月十五的晋阳城飘着柳絮,我在玄武楼擦刀,城南突然传来胡笳声。郭威提着个血淋淋的布包闯进来,里头滚出三颗契丹人的首级,辫子上还拴着抢来的铜锁片。\"大哥,这帮狼崽子在汾河套圈地牧马。\"我抓起首级上的辫子往城墙外甩,正砸在契丹使者的马鞍前。那使者抬头时,城头三千张硬弓扯得吱呀作响。
当夜我在太原宫碾碎最后一块燕云地图,石敬瑭的灵位在香案上咯吱摇晃。郭威领着牙兵在殿外跪成血人——他们刚屠尽城西的契丹商队。我拎着滴血的匕首挑开珠帘,对缩在角落的礼部侍郎说:\"拟诏吧,国号就叫汉。\"
五更天登坛那日,北风卷着沙粒子往冕旒里灌。我接过玉玺时,祭坛下的血还没擦干净——昨夜有两营沙陀兵想要哗变。宣读诏书的老臣舌头打了结,把\"天福十二年\"念成了\"会同九年\"。我解下佩剑掷在丹墀上,青铜剑身裂开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七月里的汴梁城像个蒸笼,耶律德光留下的宫娥还在太液池边唱胡曲。我蹲在滋德殿阶前啃凉透的炊饼,忽听得宫墙外传来熟悉的羊叫声。郭威牵来百头肥羊说是劳军,我盯着羊角上绑的红绸带,突然想起那年被惊散的羊群。当夜御膳房飘出烤全羊的香气,我在宣德门看着士卒们分食,有个小兵把羊腿骨雕成了箭哨。
九月重阳宴上,杜重威的贺表写得比裹脚布还长。我把表章垫在烧鹅底下,油渍浸透\"万寿无疆\"四个金字。史弘肇当场拔刀要斩来使,我摆手让人端来一盆羊血:\"劳烦贵使带回去,就说这是河东特产的葡萄酒。\"那使者抱着铜盆抖如筛糠,门帘掀动时我看见苏逢吉在廊下冷笑。
腊月里的寒风卷着河北道的哭嚎扑进京城,我躺在病榻上都能闻见黄河岸边的血腥气。郭威的急报和汤药一起送到枕边,契丹人又在深州筑了京观。药碗在床沿磕出个月牙印,我对战战兢兢的太医说:\"把朕的铠甲拿来,要肩甲带箭痕的那副。\"
乾佑元年正月初五,宣政殿的地龙烧得太旺,熏得人眼前发晕。我攥着郭威的腕子说了半宿胡话,从太原城外的羊群说到镇州城头的火把。晨光漏进窗棂时,承佑还在偏殿逗弄契丹进贡的猎鹰。郭威的眼泪砸在龙纹褥上,我伸手去够案头的匕首,却摸到了石敬瑭送我的错金刀鞘。
最后的清明雨落进晋阳旧巷时,我恍惚看见个少年抱着羊羔在泥泞里跋涉。宫墙外的柳枝抽了新芽,亲军都尉还在为调防吵嚷。史弘肇的大嗓门震得梁上落灰:\"陛下放心,那些沙陀崽子翻不了天!\"我望着他铠甲下的粗布衬衣,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冻死在官道边的老马夫。
更漏滴到子时,我把虎符塞进承佑的中衣夹层。这孩子睡得像只弓腰的虾米,浑然不知明日要穿五层丧服。苏逢吉的脚步声在殿外响了三次,我摸着石敬瑭的匕首想笑——这老狐狸终究没算准时辰。烛花爆开的瞬间,我望见宣仁门外飘着羊皮袄子的残絮,跟那年河东节度使的马鞭缠在一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