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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次险些露馅。卖胡饼的老丈多找了我两枚五铢钱,追着喊“小公公”时,恰巧撞见王宇(王莽长子)的车驾。我躲进染坊的靛青缸里,回去后高烧三日,梦里全是蠕动的蓝虫子。从此密道口就多了把铜锁,钥匙吞在张让养的狸奴肚子里。
元始四年冬至夜,我在温室殿炭盆里发现了带血的绢书。表兄刘信的字迹我认得,他约我三日后在博望苑竹林碰面。那夜雪下得急,我裹着白狐裘摸到竹林时,只看见满地断箭和半截玉带钩——和母亲当年送我的一模一样。
回宫路上撞见王舜(王莽堂弟)领着虎贲卫,他佩剑上的血珠滴在雪地里,像极了母亲妆奁里的珊瑚珠子。第二日朝会,王莽说中山国闹了马瘟,要派医官去诊治。我死死攥着玉带钩,直到掌心被纹路硌出血痕。
元始五年除夕,王嬿突然塞给我一包槐花饼。她手上烫了三个水泡,说是偷学了中山国的做法。我们躲在麒麟阁分食时,她突然哭着说父亲要送她去匈奴和亲。“陛下可知,我卧房的熏香里掺了麝香?”她褪下衣袖,臂上青紫的掐痕像条扭曲的蛇。
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她。她的骨头那么硌人,发间沉香味熏得我眼睛发酸。后来听说她吞金自尽那晚,长乐宫的鸠鸟叫了整夜,而王莽正在太庙试穿新制的黄袍。
咳血是从上巳节开始的。太医令说是风寒,可灌下去的药汤比阴沟水还腥。王莽送来个木匣,里面装着母亲的金步摇——步摇上的珍珠少了两颗,那是我幼时扯下来弹雀儿的。我攥着步摇睡去,梦见中山王府的槐树全枯了,树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赤眉军。
最后那几日,连张让的眼神都带着怜悯。他端药时总把漆盘往西窗偏三寸,好让我看见宫墙外那截老槐枝桠。有次我故意打翻药碗,看他手忙脚乱擦拭时,突然发现他右手缺了根小指——和当年护送我来长安的羽林卫统领一模一样。
腊月十七的雪下得铺天盖地。我支开宫人,从狸奴肚里抠出钥匙。密道里结了冰,爬过最后一段时,断玉在青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。推开暗门的瞬间,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,远处西市灯火如昼,酒旗上“中山老酒”四个字晃得人眼眶发热。
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。王莽的玄色大氅从巷角转出来时,我竟觉得解脱。他掌心躺着半块麦芽饴,和我幼时偷藏的一模一样。“陛下该回宫了。”雪地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极了太庙里纠缠的龙蟒图腾。
最后那碗药特别甜。我摸着枕下收集的物件:父亲的玉韘、母亲的步摇、刘信的玉带钩、王嬿的槐花饼油纸……恍惚听见宫墙外有布谷鸟在叫。这次是真的春天要来了吧?意识消散前,我突然看清梁柱上赤龙的眼睛——那对夜明珠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黑曜石,正往下淌着朱砂色的泪。